夜雾渐渐消散,只剩一丝微潮的凉意在人烟聚集之前飘荡。
萧沈二人原路返回了城内,终于微微松了一口气。鼻尖还萦绕着一股挥散不去的咸湿铁锈味,萧绮川一看沈夜衣服破损之处还沁着一片片黑色的印记,脚步顿了一下。
沈夜侧头看了她一眼,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,难得头发稍显凌乱几丝散落出来,也只是无所谓地笑笑:“怕吗?你先回去便是,我走另一条路。”
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起来。
萧绮川没多想,摇摇头,拉住他的袖子,道:“他们先不义,那也不能怪你无情,你做得无错。我带你去医馆……”
她说起自己的道理来振振有词,和原先那些黑衣人对峙时又是另一番说辞,不知道的以为是哪里的女判官出来管案了。
“噗,”看她表情沈夜忍不住笑出来,而萧绮川就要一脸疑惑地来摸他的额头。
沈夜拉下她的手道:“我没受伤,是沾到的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
她无意识地说出这句话,就往临锋武馆的房子走去,也没看见后头那人愣愣被自己牵着走,还局促地摸了摸耳朵。
“不过我突然感觉好像那儿也有点痛,说不定真的是伤到了。”沈夜又道。
“……”
今天丰城的早集比以往要热闹许多,红婶儿昨夜做了个噩梦惊醒,梦见披着羊皮的狼冲入丰城中专挑未出阁的小姑娘家吃,害她忧心忡忡,结果那狼都未看自家闺女一眼便走了,又把她气得要死,偏偏要跟着那狼后头看清楚它到底想勾引哪家姑娘。生生一声闷呼噜将她吵醒,后半夜就彻底失了眠,所以起晚了。等她赶到早集,最新鲜的蔬菜都已经被挑完了,只剩些样貌平平的蔫巴叶子。那买菜人见了熟人面孔自来熟地打了招呼。
“今天可晚了好久?”
“别提了,我昨天半夜梦到……”红婶儿摆摆手,难得憋了一晚上正想找个人吐苦水呢,刚起了一个头就被摊主神秘兮兮地打断了。
“嗐,你今个起晚了,不止菜没了,消息都听不到一手的。”
红婶儿号称……其实是自称丰城的消息第一好手,不是第一怎么也说是第三第四的转接手,偏偏因为一个怪梦破了自己的(自称)招牌,那股火又窜了上来。周围人似乎眼神都不对劲了起来,宛如在嘲笑她一般。红婶儿压低了声音问道:“怎么,是个啥消息?”
“唉,我告诉你,是……”
“若是不能让我吃惊你就此打住,这城内的消息我也听了这么些年了,是见惯了大风大雨的,你那消息……”红婶儿好奇心压抑不住,还死命拽了最后一丝逞强,叉腰低声道。
“那可不是,就是那萧家的小姐啊,和她的入赘相公,两个人也不知道去了哪儿一夜没回。她侍女在门口守了一夜了!然后啊……”
“打住!是不是去了哪家客栈住了一宿?这种消息我早就猜到……”
摊主不停地被打断也有些火气了,狠狠摘下一片虫蛀了的菜叶甩到旁边的框内,恨声道:“你懂什么啊,今早有人才看到他们俩从医馆出来,那沈相公神色苍白,还提着几袋草药……是被萧家小姐给打了,不好白天出门问医,只好半夜偷偷摸摸地去,哪知道伤得如此严重,一直到凌晨才回来。好巧不巧,就让那医馆旁边的二傻子看见了,你说说这……”
红婶儿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:“萧家那位泼辣是早就出了名了,没想到这沈相公还真是个痴情人,这么看起来,一个愿打一个愿挨,也倒是让人羡慕。”
摊主想起年轻岁月中遇见的,隔壁村的那个放牛的阿哥,总是在路过她家菜地的时候脚步放慢一点,偷偷看她,还以为她不知道,说了一句:
谁说不是呢。
——以上,就是今早在早集传的消息。
一颗豆大的汗珠自晨风额头落下,好在他穿的是特制的衣服,武装到头部,汗珠被蒙面吸收再也看不见了。低头的人心中紧张,可上边的人还在幽幽把玩他那把扇子,不置一词。都说什么女人的心思最难猜,在晨风看来沈夜的心思可比女人心思难猜多了。他在他手下干了这么久,怎么说也是心腹之一了,却从没猜中过他的想法。
“挺好。”
挺好?
晨风皱了皱眉,不敢表现出过多的情绪,悄悄抬眼看了那人一眼。
好像和平时也没什么大区别,就是显得……和蔼可亲了些?
“晨风,若我要你杀一个人,你有几成把握?”
晨风答道:“十成,要么晨风便致死不罢休。”
“若对象是薛岚,你有几成?”
听到这个名字,晨风一时还没想起来是谁,用了五六秒才反应过来,这不是薛家那位少爷么。自家主子又是哪的一时兴起要取人性命?论武功,他试探过却不知道薛岚的深浅,只觉得内力深不可测,拼死一斗说不定可以重伤,却没有十足的把握,若是沈夜亲自出手……
“不死不归。”
斟酌了用词,晨风只说了这四个字。
“算了,先搁着吧。”
沈夜见他一副要去与人拼命的模样,叹了口气。晨风是什么水平他再清楚不过了,但是薛岚……上次在灯会对峙也没探出底细,他素来对自己的手腕颇有自信,要真的对付薛岚的话还是得有一个保险的对策才好。冒然出手不符合他的性格,更容易弄巧成拙。只有莽夫才会打草惊蛇,而捕蛇人则会在暗中仔细观察,制定对策。
“那么该如何让一个谎变成真相?”
晨风没有回答,他明白沈夜要的其实也不是他的回答。
谎言成真,唯有真相掩埋。沈夜望了望薛府的方向,眯起眼睛。
如同一只黑色的大鸟,晨风掠上树梢静静等待下一次指示。心中暗道,难得铁树开花,这萧家姑娘还真是个可怜人,怎么惹上了沈夜这主呢。
心动,还不算刻骨铭心,还没有放上他的那根秤。就是不知道沈夜是否有所自觉呢?
自然,不可言,不可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