将各色姿态皆收入眼帘的不止沈思柔,沈思玉亦是。
似乎注意到陆瑾瑜那莫名带着些怪罪与吃味的深沉目光,少女不禁有些啼笑皆非。对于这曾携手结发的酸腐书生有几斤几两,满脑子龌龊与扭曲心思她清楚明白得很,因而更加厌恶。
明明曾经无论自己是如何掏空心思费力讨好,换来的也是一张冷脸,是突如其来没有理由的挖苦,鸡蛋里挑骨头的指责。她稍加回嘴,结局不过是面对更加狂风暴雨的高涨怒火。
她犹记自己做了一桌饭菜,不沾阳春水的十指遍布深深浅浅的伤痕刀口,而陆瑾瑜不过尝了几筷,就因着翡翠豆叶卷里多加了一点米醋而摔门拂袖,徒留孤灯一盏,与满桌佳肴慢慢凉透。
与之一同失去温度,如坠冰窟的,还有沈思玉。
她强颜欢笑勉强往嘴里送了几口,抑制不住心间委屈,泪水掺着软糯的蟹肉一同在唇间发酵变质,似有千斤重,那雀跃甜蜜的女儿心事,全化作数不尽的辛辣苦涩。
而第二次她小心翼翼,同样将精心调配的饭菜布了一整桌。她记住了陆瑾瑜所有喜爱与厌恶,努力避开所有对方挑剔过的食材佐料,唯有三鲜瑶柱以热油姜末炝锅提鲜又细细拣出,却还是被他尝出了一点味道。
陆瑾瑜风卷云残,吃的差不多才在盘底发现了丁点姜末。一开始只是阴阳怪气的嘲讽,见沈思玉唯唯诺诺,便更仿佛拿捏住理由般越发肆无忌惮,直言这菜里姜味浓厚,怕是炒了一半姜片进去,将她数落的一无是处,狗血喷头。
而沈思玉到底是些许没能忍住,小声反驳:“我只是用姜呛了锅,又取出来了,菜里没有的……”
而也许是这细若蚊蝇的反抗触动了对方敏感的神经,又或许他嘴里板上钉钉的定论被推翻,失了面子,陆瑾瑜勃然大怒,掀翻了一桌沈思玉精心准备的珍馐,扬长而去。
他自己已经接近饱腹,却并未发现妻子没有多吃一口。
雪月羊肉,萝卜桂鱼,芙蓉蒜虾,三鲜瑶柱,宫保鹌鹑,以及她小火慢炖细煨了整整半天的珍珠银耳粥,香气扑鼻,晶莹剔透,浓油赤酱混合着白瓷骨盘摔裂的碎片铺成满目狼藉,弄脏了她的裙角,洇开丑陋的污渍。
她不再那么激动了,她开始习惯了陆瑾瑜的反复无常。面对这并不罕见的境况,她冷静的有些瘆人,像个乖顺的木偶,压抑着情绪,将争吵的理由揽在自己身上,怪罪着自己多开了口。
如果不去说那句无关紧要的废话,陆瑾瑜是不是就不会走?她又惹对方生气了,她想,这场不欢而散的晚餐,全都是因为我。
沈思玉缓缓蹲下身去,扑鼻的香气与热气萦绕在冰冷的面孔上。
那一小只裹在粽叶里晶莹剔透的青团被剥开,乖巧的呆在因为泡水而微微发白肿胀的手指间。在厨房里忙了整整几个时辰的她滴水未进,连着饭桌上也只是为陆瑾瑜布菜盛汤,饥肠辘辘。
本不该如此狼狈。
本不该如此悲伤。
如果被陆瑾瑜知道,一定会指着鼻子骂她毫无书香门第出身的半点优雅气质,宛如乡村野妇,甚至路边乞丐才会作出这等低贱之事,有失女德……但是她还是没有忍住,她是真的很饿。
这唯一还能下嘴的糕点被她缓慢迟疑的塞进嘴里,随着咀嚼迸发出甜咸交错的丰沛口感。切的细碎的红豆沙泥与完整的浸油咸蛋黄融化在唇齿间,配着略微弹牙的糯米外壳,异常美味。
她吃着吃着,几乎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,落下了眼泪。
看着丫鬟仆从将那满地冷透的残羹剩饭扫出去,她本以为自己还会掉泪,会感到委屈,但是没有。她十分温驯的望着这场刚刚结束的闹剧,亦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般冷酷。
嘴里仍残留着红豆甜腻的口感。她觉得疲倦,困乏,正被难以抑制的绝望裹挟,往毫无半点光芒的压抑深渊拖去。
这是她最后一次给陆瑾瑜亲手做菜,此后再没有过。
陆瑾瑜曾经是仕途坦荡,风光一时的。他十六岁拔得头筹,考中秀才,十八岁又在乡试里夺得榜眼,考中进士。也曾春风得意马蹄疾,光耀门楣,获得绝口称赞无数。
但是随着时间推移,二十五六的陆瑾瑜却是郁郁不得志,曾与他一同寒窗苦读,与他水准相差无几,抑或被他远远甩开的同学挚友,已有不少络绎去往更加无法触及的高度。
而陆瑾瑜在原地反复踏步,表面的安慰暗地里却俱成嘲讽,曾夸赞过他天生聪颖的油滑唇舌,如今亦冷冷的将他钉死在舆论风声中,他们口口相传,说他是伤仲永,泯然众人矣。
他越发想要冷静,越发无法平心静气。
越想要平心静气,就越无法保持冷静。
反反复复,最终被磨平,变得中庸,变得麻木。
那个看似如沐春风的温柔书生,彻底剥去了伪装的皮囊,露出易怒又多变,狭隘而死板的肮脏本质。
沈思玉曾提议过,不如一起做生意,被他狠狠否决了。
“工商皆低贱,惟有读书高,浑身铜臭的市侩商人,即便做大了有什么用?”陆瑾瑜如此回应道,神色不屑至极,顺便给予了自己这愚蠢的结发妻子一通臭骂,嫌弃她鼠目寸光,见识短浅。
而沈思玉却没有因着他的好言劝阻而停下前进的脚步,她越发忙碌,一个女子,不侍奉夫君婆婆也不三从四德就罢了,竟整日在外面抛头露面,可谓出尽洋相,令陆瑾瑜连与之同床都觉得恶心。
不久后,与陆瑾瑜的设想不同,沈思玉是摔了不少跟头,跌倒的姿势亦粗鲁丑陋。但是她爬起来了,从泥泞与尘土中重生,学着站立,行走,奔跑,淬炼出以心血打磨的锋芒。
她的生意做的越发风风火火了。
她带回大批金银珠宝,带回珍贵的孤本书籍,陆瑾瑜却并不觉得感动,只觉得自己高贵的男性尊严受到侮辱,却又没胆子离开,只得冷眼旁观,埋头读书。
也约莫是在此时,莺儿像是一只活泼的小鸟,跌跌撞撞的跑进了他的世界中。这个平素在沈思玉身旁并不显眼,甚至显得有点朴素的小姑娘,却是如此截然不同的体贴温柔,可爱动人。
那双墨玉般乌黑却剔透的美丽眼瞳正扫视过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,带着丝勾魂夺魄的冷艳与妩媚。她侧过头与肖玉天低声交谈着:“你不觉得有些逾越了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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